白色恐怖時代的壓迫方式,絕大多數都是「合法」的,甚至許多不會顯示為國家對人民的干預。極端的方式當然是暴力殺害(又,其中也有合法和法外的),但大多都是私人事務、或是事務性的行政規則、以及許多「得」而非「應」的規定。像是商家忽然很有默契地不接某人的案子(會有一些「不妥」、怕事、或是平時不甩社會規範的商家忽然循規蹈距起來了)、學校不借用具場地(學校忽然重視起某些「原則」,忽然關心起學生利益了)、學生被有一點莫名其妙地當掉(通常都有理由,因為教授的計分總有裁量空間,而學生都常都不可能表現的全無問題),這些事情全部都能夠簡單地達成,也實際上發生過,並且是不少人的經驗,但你看不到國家強制力現身,根本找不到什麼負責人。你永遠不知道你要對抗的人會在什麼地方,這就是恐怖,恐怖不是叫假的,這種經驗就是主要的代溝,或是不同出身的人之間的經歷差異-從內心都已經歸屬政府的人,對於這種恐怖不會有任何切身的感受-這點很重要,白色恐怖其實是選擇性的。
而這些小事中,其中任何一件事情都極難證明,尢其是在「一般人」的良心狀態下,這種好像不太尋常,他們大概沒有可能碰到的事情,畢竟人們通常不會防政府像防賊一樣,而會將舉證的責任放在受害者身上。偏偏這難以證明,並且在這種全面的恐怖氛圍下,杯弓蛇影又是很容易發生的,甚至可以說,產生受害者的杯弓蛇影就是這種操作的主要目的之一。結果就是被害者失去了任何的理由,除了噤聲之外什麼也不能做。
所以有趣的是,大多的集權政體都有大多數知識分子的支持或默許(不是單純的忍氣吞聲,而是一種以不表態的「理性」的支持),畢竟,反抗者、受害者往往極為激情,而他們又說不清楚他們是如何受害,而所有的壓制背後都有個講得出口的理由,所以啦,通常依時間經過他們一定會犯錯,甚至犯得錯比真確的還多-只要這樣,真確的事就不會被發現;但反過來是,如果一定要找出「合理」的依據,你會發現,在多不勝數的可疑事例中,卻很難在任一事件上追根究底,而就算找到了一件事,那也只是一件小事而已-馬上會被淹沒在世界的雜訊之中。
在這種控制中,最後手段的暴力幾乎不會出現,因此世局看來不只有序而且和平,這使得受害者面對「一般人的良心」時更沒有說服力。結果就是,每一個人都很自然地會討厭這些不理性的人。
這些手段在兩個方面破壞了社群中的良知與理性,第一種是培養了大眾的淡漠,以及培養出一群「將受害者等同於惡人」的一般人;第二種則是破壞了被害者的理智,利用恐怖讓他們不得不沒有根據又必須主張,而之後對理性失去信心,進而變成失去理性的人。這兩種破壞都會漫延,這些態度會經過家庭、朋友、媒體宣傳不斷地傳染,無理智的大眾和對他人權利淡漠的受害者都會出現,許多時候交織起來,而這似乎就是我們看到的大眾的樣子,這或許可說是白色恐怖留下的集體創傷-而似乎無藥可救。
回到現在來說,教官、政風室、衛生局為了一句「神經病」要ptt砍文(當然,被要求砍文的發文者也素行不良)、網路上無所不在的投訴與受理、各種使用條款中的概括規定、世界對於特定人的錯誤忽然敏感起來,就算本來這種錯誤是普遍現象、收到憲兵朋友的風聲,發現自己的行蹤他們一清二楚……
這些喚起了一種過去的氛圍,也就揭起了這個集體創傷-更糟的,由於世代的交替以及成長環境的不同,本來就許多人已經不可能多理解這種氛圍,而這樣的人只會愈來愈多……受高等教育的「理智之輩」仍然沒有同理心,大眾依然淡漠,感受恐怖的人依然找不回理性,什麼是社會的傷口?這就是。
而政府要將影響力伸到校園,就算政風不是「應」設置,但也是「得」,而許多學校的高層樂得配合,最後就是「自由地」出現一群資料搜集員,很難知道他們調查什麼。漸漸的,原本許多事情的底限都慢慢地改變,世界就這樣變了。
但現在要發揮多少理性呢?把事情說清楚或許總是辦法,但資訊爆炸但實際上封閉的現狀,而世界又一天比一天複雜,而你身邊的人忽然一個一個好批評了起來,而批評醫治不了過往的傷口,結果還能做什麼?做些事的結果可能連「理智之輩」都不會支持,至多只能讓那些在同樣幽靈下活著的世代再團結起來-但他們早就失去影響力了,或是說從來都沒有影響力,而他們的語言令人生厭,他們的傷口就在理性之上。
問題已經不只是現在能做什麼了,還必須要想想這個共和國滅亡後,我們要做什麼?
1 則留言:
不得不說,這篇文章直指到我的內心深處。長久以來我一直想表達、指出你所謂的「理性之輩」,但是一直看不清楚、講不明白,或許是我也身在其中的緣故。
「理性之輩」就彷彿中世紀的騎士一般,充滿理想也精算現實,望著心目中的美好世界方程式,但與庶民的距離依然非常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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