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基本上都扛過那個「我不說方言」的狗牌。簡單的說,在過去的某段時間內,小學生如果在這個島上的學校說除了所謂「國語」的特定腔調的北京話,就會被罰在頸上掛上這狗牌。
家父大概是本島上少數因為說閩南語而掛過狗牌的「外省第二代」。 而我可以想像自己在家裡說的話,乃至於在鄉里間每一個人都說的話,被當成可以掛狗牌示眾的恥辱是多離譜的事。老實說日本人大致上也沒這麼野蠻,不過人家手上有槍,隨時可以讓你消失,而身邊還有一堆幫他們的同謀,你拿他們又有啥辦法呢。
身為一個老到沒有新世代的活動力,又年輕到可以被罵草莓的人來說,我至今還被過去的時代的野蠻嚇出一身冷汗。但反諷的是,許多上一代經歷過野蠻的人,或是幹過野蠻惡行的人,反而還把野蠻當成徽章呢-改課綱的那些傢伙中,大概會有一兩個是這種貨色。
不過在這裡有趣的還是「方言」這一回事。其實方言這個概念平時沒啥問題,用來分析英國佬們說話的細微異同很是有趣,不過一旦用到「中文」上,事情就很是麻煩。一般來說,方言相互之間多少要能聽得懂,而其實不只方言,甚至很多類似的語言都相互能勉強溝通(如義大利文和西班牙文,加點比手劃腳是可溝通的,不過英文和德文就不太行了);然而粵語與客語對我來說和天書沒兩樣,同樣作為完全沒有學過的語言來說,日文我還略知一二,粵語的話我大概除了仆街之外,一個字也聽不懂(對於外文,第一個學的總是罵人話…),更不用說是福州話、溫州話等等等等了。這堆相互聽起來是有字天書的東西,也都能算作是所謂中文的方言,對我來說實在是個謎。
當然,我自是聽過一些人主張,這種疑惑是因為我受了西洋的思想殖民,而萬惡的西方語言學的分類不符合中國的情狀云云。這主要的理由在於中文是「書」同文,而這和西方語言學上重視語音的傾向是不同的,如此主張,還可以順便引引Derrida等等批判西方思想上的logocentrism哩。(雖然這些傢伙連《書寫與差異》的論旨一點也不懂,只是見獵心喜看到西方人自我批判就拿來批西方啦…為什麼許多華人會幹這種不入流的事,說來我也不懂)
一個問題在於,就算同樣有「文字」,要我看粵文的書報,我還是看不懂。而如果看古日文的古事紀原本,那裡一個假名都沒有,全都是漢字,這樣說來,日文還是中文的方言是吧。韓國的兩班基本上就是用漢字記錄,結果韓文也是中文的方言了。而在法國來之前,越南也主要用漢字記錄,結果越南文也是中文的方言了…
當然,實際上是不會有這麼離譜的主張(大概吧,天知道民族主義者的腦袋長什麼樣),大致上人們會舉一大堆例子來補強,不可能只單就使用漢字來判斷是否是中文的方言云云,不過對我來說,在福州話、溫州話、山東話等等等等,大致上在這個島上大多數人都聽無(粵語倒有不少人為了唱香港的流行樂,聽星爺的原音學了一點)的事實下,硬說是同一語的諸方言實是咄咄怪事。
方言這一種分類方式的道理,還是得回到在知識的整理與分析上的用處。而我是不太相信把這一大堆差距甚大的東西放在一起作一團,除了「弘揚民族精神」這種狗屁之外的用處還有多少。在研究臺灣的閩南語與客語,乃至於閩南語與北京話之間的相互影響時,在那邊強調啥是國語啥是方言,大致上是無意義的。(當然,必定有許多語言學者開始不爽啦。而其中也不乏功力相當不錯的,但這些傢伙的功力大致上不來自於這類莫名其妙的民族主義-民族主義礙事多,幫助少。)
不過話說回來,在槍桿子之下,壞人總是會贏,所以才有那句:A language is a dialect with an army and navy. 而我猜想,A dialect is a language raped by an army and navy. 這類的照樣造句,雖然在大致沒有這麼野蠻的西方不成立,不過在臺灣這個島上,或許對近來的香港亦然,就是這樣噁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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