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不會有太多人質疑,在這個島上面的,是一個世俗化的社會。畢竟,這個地方在體制上要求政教分離,而宗教誡律對大部分的人來說都是僅供參考。不過,世俗化(secularization) 的背後,是一整套正當性來源的轉變。
不過,正當性本身也是個麻煩的概念,大致上,正當性如果不涉及「支配」(如Weber在《支配的類型》中的討論),至少也涉及權威,也就是說,一個人,團體,或只是特定的世界觀的權威,必須有正當性加以支撐。簡化地說,正當性就是權威的來源,而權威是一種讓他人自題認同、尊重或甚至服從的地位。
在這裡又可以再談兩種不同的正當性意義:社會的正當性與倫理的正當性。社會的正當性,也就是Weber討論的,是一種社會事實,在這個意義下,納粹掌權時也是有正當性的。而倫理的正當性則是在政治哲學/倫理學上能夠證成特定人、團體性抽象的立場的一般正確性。
倫理的正當性和社會的正當性雖然是兩回事,但雖然倫理上不會有絕對的答案,但由於人會思考,完全沒有倫理正當性基礎的權威,終究會被質疑而消失。而雖然支配並不一定需要正當性,純粹的暴力有時也足夠了,但大體是無法長久的…應該吧
(暴政必亡之類的想法不過是一種樂觀的推測,總是有可能經由強大的技術達成無正當性的永恆支配-而這就是大部分「反烏托邦(dystopia)」的情境)
而世俗化的理論意義是全社會的各層面的,或至少是最重要層面正當性來源的改變。明顯的大例子自然是政府的統治正當性,並不需要宗教的加持,甚至最不應當以宗教作為正當性的來源(也因此,許多基本教義派的目的就是建立以宗教正當性為核心的政府);而明顯的小例子則像是婚姻制度,這固然不是傳統上討論正當性的脈絡,但在婚姻中的權利義務,乃至於各種道德要求,例如男人要養家之類的,或是對於生育的要求,都會影響婚姻關係中能夠提出的要求,雙方各據以主張的權威。而世俗化,至少在明顯的宗教文化中,就是不再以教義作為婚姻關係法制上的權利分配,以及現實生活中的各種據以主張的權威觀點的根據。
而一個問題是,世俗化是不是單純「繼承」了宗教正當性原有的權威架構,而只是用世俗的正當性加以填充,例如原先的神授君權,只是換成了民族,而兩者同樣有要求人付出生命的權威,除了意識型態之外,現實上世俗化也涉及對於教會財產的徵收,以及官僚組織上的模仿。而在婚姻這類的例子上,一夫一妻的宗教基礎(這是以基督宗教為例),被換成一種以意志上的承諾,乃至於另一種「愛情神話」加以支持。
而如果世俗化是「繼承」了宗教正當性,搶佔了宗教原有的權威位置,但並沒有生產出自身的權威理由以及結構。那世俗化並不那麼地「世俗」,而人們在世俗的世界中,仍然想要找「上帝」,而這成為對於政治強人的期待;仍然期待末日來臨,這不只在國防外交上,在經濟政策上也內在必然地短視,而國際金融與絕對王權時代同樣地,一方面沒有正當性,但另一方面又有極大的事實權力(「猶太銀行家」的陰謀論,源自於中世紀的社會結構;然而說穿了,當代的NWO或是光明會陰謀論,也相差無幾)。 而在沒有宗教支持的婚姻與愛情關係,則充滿了各種都會神話,而在基本的結構不變下,只是不斷地增加雙方的義務,終至於難以維持。
這些都是些泛泛之談,不過關於現代的正當性是由世俗化過程中繼承至舊體制的,還是理性與現代性自行創造的,是一個相當重要的主題。而大致上,在Blumenberg之後也應當沒有人認為現代的正當性是單純地繼承自舊體制,問題只在於,現代的正當性的自主性與創造力是否能夠產生新的正當性結構,以重新規劃統治與許多私人關係。
而這些問題是極為「歐洲」的,但天朝體制基本上也有其神話與政治合一的傳統,媽祖基本上是被清廷的「天子」所授權的,而所謂的「法統」與「道統」在二十年前還是極為重要的意識型態-而那些人今日除了不明講之外,心態其實沒差多少。天朝的一種譯法是heavenly bureaucracy,而這與民間信俗中的各神明都有其「官僚機構」中的層級乃至於管轄範圍,基本上和我們今日對於政府機構的觀念沒有太大差別,而和「官」打交道的方式也是差不多。
當然,說到這裡一定又會回到一種(有時顯得粗糙的)文化論證,例如中國醬缸文化(柏楊的常用語) 對於民主政治有很大的傷害云云。不過,要讓這類的討論「有趣」起來,或許還是得找尋結構上的特徵,而無法泛泛而談。當然,由於這件事相對於附和民族主義的討論方向來說吃力不討好,大致上還是很難有清楚的視野,但看不清楚不代表影響不顯著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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