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10日

白騎士情結-對國際性別政治的一些想法

一段時間之前,Emma Watson代表了「世界的女性」在聯合國演講,題目是「He for She」(這也是由此開始的一個巨型企畫案的名字)。內容的主軸在於呼籲全世界的男性幫助弱小的女性。說穿了,由於「全世界的男性」是一個異質性大到至少是全人類的一半的對象,演說的內容就只能是一些非常一般的東西,就提到男性可以「表達自己的軟弱」等等的東西,對於除缺高度工業化國家的特定文化圈外,幾乎是完全不相干的問題,或至少是完全不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的困難(說真的,對我來說也是一樣,真要談個人經驗與負擔,我不可能用這種方式談)。

將全世界的男人放成一團,然後提到一些社會經濟狀況敗壞的地區的女性受到歧視的困境,要求男人「為女人」站出來,這種談法是很有問題的(固然演說內容也多少不限於此,但從He for She出發,不太可能沒有這樣的意思)。不去討論特定地區的「一般人」(包括所有性別)的共同困境,以及在困境中強化或變質的歷史傳統,而要求全世界的男人幫助這個問題,結果就是一種要「白騎士」對抗那些貧窮、噁心、邪惡的野蠻地區的男人,以解救女性於水火之中的邏輯。雖然沒人真會這樣主張,但實際上各種權力就會以這種方式藉由這樣的意識型態運作。在美國入侵阿富汗之前,對於穆斯林欺壓女性的報導的數量大增。而許多巨型的基金與企業,藉由與女性運動合作,推動各種補助「弱小國家」的女性的計畫作公關,以及實質增加影響力。

這種邏輯背後不外乎歐美先進國家的「白騎士」(就人種來說,偶然也大多是白種人),以政治經濟實力與武力介入,作為「弱小國家」的女性的後盾。而說穿了,作為一個經濟狀況非常糟糕,文化資源缺乏,傳統容易扭曲的種種不利狀況下的弱勢男性來說,這又加上要面對帝國主義的白人優越感,結果這些人中的一小部分開始採取各種激進的舉措,只能說不意外了。而不斷強調必須教育弱勢國家的女性的使命的同時,許多人忘了在一些地方,不分性別,絕大部分的人都沒有受教育,而以這種「婦女的解放者」的心態,有意無意去欺壓一些同樣是弱者的人時,這個已經在種種不利條件下相當脆弱的社會中,人與人之間僅存的善意很快就會消失。

這或許是太大的猜想,但我總覺得「博科聖地(這是對Boko Haram爛到極點的翻譯,這大概是禁止西方教育,或是西方教育不潔之類的意思)」其實放在二十年為期的歷史脈絡來說,是可以避免的,而在巴基斯坦,馬拉拉也可以不當烈士挨槍。但問題是,就某個層面來說,這些在弱小國家的衝突與女性的苦難,反而成為西方世界女性運動的動力,只要衝突不斷地被生產出來,「解救」弱小的騎士也就被生產出來。而更麻煩的是,由於實質的與論述的資源上,弱小國家的女性主義者也總希望得到「西方」的幫助,短期來說是有很強的動機扮演被解救的角色的。結果就是地方的衝突愈來愈難解決,而西方的女性主義(這是個太廣的詞,但完全無法不用)權力愈來愈大,弄到最後解決方式可能就只有一種-武力介入與相對的軍事支配,一些本來可以避免的狀況,最後會弄到只能以非黑即白的決斷來處理。(而有趣的是,女性主義也變得非常非黑即白-你不是女性主義者,就是個父權敗類之類的 )

這一切都不需要特定人或團體的陰謀。只要背景是一種過於一般化,忽略特殊性的論述方式,把全部的男性與女性綁成一起的政治操作,與希望「白騎士」解救弱女子於噁心下賤的禽獸內在邏輯,以及西方的女性主義運動反而會因為弱小國家中的衝突與苦難而強化在其西方的動能,結果就會是如此,即便女性主義中確實有許多反帝國主義的呼聲,也難以轉變這種邏輯。

說真的,找Emma Watson來扮演這個「代言全部女性」向「全部男性」訴求的角色,對他很不公平,因為他並不真的有資格,但也不太可能拒絕,而初步看來,由於普遍性語言的(有點暴力的)特性,這類的演說好像也是正面的,畢竟不可能反對「性別平等」之類的東西,他大概也只想承擔這個使命吧。不過他極為緊張的表現,也隱喻了這一切背後的潛在問題。在這個年頭,He for She這種口頭上是國際性的運動,發言找一個英國明星,背後的策略大致上就是因為英語世界有錢有權,而這一切就反過來強化並證實了「白騎士」的情結。

很麻煩的是,就算覺得這種操作不對勁,也由於用語的普遍與一般性,一旦有些疑慮就很難逃離「難道你不支持性別平等?」之類的指責。我會覺得,「性別平等」這類具普遍性的用語,正因為其普遍性而有被粗暴使用的危險(當然,這種用語還是很有用,一切還是看脈絡而定,和認識的夫婦聊天的脈絡,與在聯合國要錢要權的脈絡自是不同)。特別在一種非常強烈的「你不是女性主義者,就是沙豬」之類的氣氛下,這種普遍性語言,有一種一方面促成,另一方面掩蓋世界性的暴力的危險。說真的,對於帝國主義、語言與意識的反省,女性主義的文本中並不缺乏,但另一方面,各種粗暴的語言與政治操作,很可惜的似乎實質上的影響力與在公眾的可見性上才是主流。

當然,這一切都和臺灣的狀況沒有直接關係(其實我希望是「完全沒有關係」,不過不可能),就這個地方來說,我很敬佩許多人在外配的狀況上的努力以及同時對男方的同理與理解,以及一些人對於日日春的支持。我希望整個情況能夠緩步發展,而目前看起來,一切似乎都還滿正面的,希望能夠在不引發道德恐慌的方式下慢慢前進(在英語世界似乎是愈來愈充滿道德恐慌、非此即彼的狀況,這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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